◎ 胡   鑫

乙巳这个双春年，注定是一个极为不寻常的年份。我与长康监狱相遇之后，并没有一帮吃瓜朋友所期待的亮眼和惊艳，更没有“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矫情与浪漫，倒是先经受了一番冰火两重天的洗礼和考验。

先是我的医疗团队，精力犹如赤膊劈柴的农家壮汉般旺盛。他们不是身着白大褂在手术室和病房穿梭，就是主动到各兄弟单位巡诊，短短3个月，就在全系统破纪录地收治了两百多名危重症病犯，经常是大汗淋漓地奔忙。或许是他们的行为感染了老天，气温也蹭蹭蹭急剧攀升，引得好些战友都似小青年般短袖上阵。这一切，让我产生了错觉，那就是走马古驿道的夏季来临了，我有必要脱下厚厚的冬装，跟随我的战友们一道，张开双臂拥抱这个火热的季节。至少，要为他们的战斗增添助力，让他们感受到我同样有一颗滚烫的心在跳动。

带着强烈的使命感责任感，我开始紧跟战友们的步伐。每天起早摸黑，搞好后勤——下得厨房系上围腰，洗手做羹汤，用烟火气息为他们熬煎一份爱心加餐；每天夜以继日，抓好安全——上得城墙披坚执锐，挺身为战士，用彻夜灯光为他们守候初心如磐；每天废寝忘食，管好队伍——坐得厅堂安贫乐道，甘愿当绿叶，用丝线寸缕为他们缝补信心衲衣。这些，让我体味到与战友们同甘共苦、并肩作战的欢欣。没有料到，汗流浃背之后，反反复复的几个倒春寒，却让我尝尽重感冒的苦头，折腾得我再次将自己包裹成“大肉粽”。坚守在我与战友们共同的家园，无法帮他们分担重任，那就干点微不足道的轻活吧！清扫庭院，除草修剪，开荒播种，耐心地等待倒春寒过去。我始终坚信，气温终究会回归正常，而经历过极端气候剧烈温差锻炼的我，也会增强免疫力从而百毒不侵、百炼成钢。

还是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照例移步小院，用匆忙的步履丈量踩不出足迹的坚硬沥青路。寒风依旧，刮在沧桑的脸颊上，仿佛鞭子抽打，让我异常清醒而冷静。突然，头顶一串冷冰坠落，刚好砸在我温暖的后颈窝，令我打了一个寒颤。我条件反射地扶了扶眼镜，立即向上望去，想谦和而快速地声讨一下搞突然袭击的元凶。

我的天啦！头顶上的元凶既不是天使，也不是仙女，但却是比天使更活泼可爱、比仙女更美丽圣洁的精灵！那居然是一树含苞待放的红玉兰花！透过厚厚的镜片，我看到了一朵又一朵，不，是一个又一个红色的精灵，站立在树梢枝头，如一簇簇跃动的火苗，如一团团出海的珊瑚，如一颗颗破土的洋荷，定格在我的视野。朦朦胧胧中，所有的红玉兰花，在张扬自我的同时，又被看似不规则的枝丫整齐排列组合成一柄张开的绣满红色花蕾的彩绸伞盖。环顾四周，才发觉还有好几株，树上满枝丫都是红玉兰，带着淡红、粉红、紫红，不离不弃地厮守着我们，并且以春之使者的身份庄严宣告：春天已经来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春天，没有任何季节可以取代春天！

接下来的几天，风还在吹，雨还在下，而红玉兰花却在风雨中孤独、寂寥、冷清地开放、凋零，树上是光彩照人的红色花朵，树下是触目惊心的红色花瓣。大多数人眼里，或许这便是桀骜、孤傲、清高的张狂，没有人会联想到它还具有芳香情思、挺拔俊朗的优雅仪态，忠贞不渝、感恩回馈的情感寓意，以及生生不息、生机盎然的精神象征。这些，恰恰才是我们所有长康人的特质。当然，我的战友们却无暇欣赏和感叹这片凌寒傲立的春色。

此刻，踏着落花归去，我想起鲁迅先生《自嘲》诗中的名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倘若，这几树红玉兰花，正是我和战友们命运的浓缩和写照，那我们长康人也就无怨无悔、无愧无憾了。

（作者系重庆市长康监狱监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