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金泽 已至小年,年关越来越近,年味也越来越浓。 若是父亲还在世,他一定会隔三差五打来电话,问我好久回家过年。有父亲的牵挂,与父亲通电话,是很幸福的。那些时日,虽然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但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总盼着过年,总想着回家。想家的日子,有家可想的日子,天天都是好日子。 小时候,家里每年都会喂一两头猪。猪肉多半会卖到附近的煤厂里,这是家庭一年的主要收入,也是我们几兄弟学费的主要来源。余下边边角角的猪肉以及猪头猪脚、猪肝猪肺等,就会留给家人过年吃。 腊月间,家里杀完年猪后,父亲会将卖剩后的猪肉腌制熏烤成腊肉。这些腊肉,就是全家一年的肉食了。父亲腌制腊肉的手艺是很不错的,几乎从未有腌制不到位的情况。他先是将肉放在大盆里码盐,等盐完全浸入,再将肉挂在火炕上用柴火熏烤。一段时间后,猪肉的水分被完全烤干,变成了黑黢黢的腊肉。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火炕上的腊肉总让人垂涎三尺,我也曾悄悄切下一坨肉,用菜叶包了放在火里烧来吃。 那些年生活清苦,但父亲总把过年的伙食安排得很妥帖。 大年三十一早,父亲就站上凳子,从一块块腊肉中精挑细选,然后用火钳夹住选中的肉,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烧。烧肉是个技术活,烧得不好,猪皮就不容易煮熟,但我父亲很有经验,总是烧得恰到好处。腊肉烧好后,父亲用温水刨洗干净,金黄透亮,诱人得很。父亲会将腊肉和青菜、萝卜之类的蔬菜炖在一起,会将腊肉切片用蒜苗爆炒,简直就是舌尖上的美味。 那种数着腊肉吃的日子,是父母留给我们的最温暖的记忆。大年三十晚,一家八口挤在狭小的木屋里,温馨无比。大家围坐火炕,吹牛拉家常,直到深夜。火燃得旺,火苗不时升腾。随着升起的火星,全家人会不约而同抬眼看看火炕上的腊肉,还数一数块数。 生活贫苦,但父亲总能安排得井然有序。 大年初二初三,父亲就会带领家人下地种春洋芋。父亲负责挖坑,母亲则将发了芽的洋芋,切成一块一块放进坑里,我们背来农家肥洒下,最后一起将种子掏土掩埋。待到五六月份,春洋芋就会成熟,刚好赶上青黄不接的日子。 过了大年初九,孩子们就会陆续告别父母,带着父母的嘱托和不舍,出门求学或外出务工。然后在流年里,期盼下一个春节的到来。 父亲一生极不容易。父亲从小没了爸爸,历经生活磨难,但他始终坚强面对。年轻时,上街赶场,连几分钱一个的馒头都不会买来吃。病了,疼得整夜呻吟,也不愿求医问药,咬着牙把钱省下来送孩子们上学。 父亲是一座山,在我心里巍然挺立。人生之路多有艰难,不管是求学在外,还是工作打拼,寒门子弟的艰辛可想而知,多少次碰撞南墙,多少次黯然神伤,痛苦过,退却过,但只要想到父亲,勇气就油然而生。 父亲是一条河,在我的心间静静流淌。记得2003年腊月二十九,我从重庆北碚西山坪乘坐摩的下山,转乘公交车到渝中朝天门,又挤轮船到忠县县城,除夕一大早乘坐机动船到乌杨镇,终于搭上回老家的面包车。像这样的情形很多,人生之路亦如此,虽然一路颠簸,但想到马上就能回家见到父亲,我就会疲累全消,浑身充满力量。 父亲是一首歌,在我的岁月里永远唱响。那是2010年腊月二十九,我开车回老家过年。车上播放着音乐《父亲》,当听到“人间的苦难有三分,你却吃了十分,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你却只尝了三分”时,想到父亲一生操劳省吃俭用,最后积劳成疾,我几度哽咽,不能自已。 父亲是一幅画,精美装裱在我的记忆深处。父亲将猪肉放在大盆子里码盐的样子;父亲用火钳夹住腊肉在柴火上翻烤的样子;父亲托着下巴专注地听我们讲外面世界的样子;父亲把着犁铧犁田赶牛的样子;父亲在炕边烤火取暖的样子;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在稻田里将稻草把子一个个抱在怀里、捆扎在背夹里,艰难起身前行的样子;父亲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在村口翘首等候和依依送别我们的样子……那些画面清晰如昨,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让我不觉泪流满面。 今又年关,我又想起父亲。 (作者单位:重庆市涪陵监狱) |